兩趟旅程，19天三個同伴一路向西，成都到香格里拉，6天一人獨走昆明大理麗江，就差麗江到香格里拉，我的川滇線就連起來了滇，雲南；越，越南。滇越鐵路是一條法國人取得路權，從越南海防起，到雲南昆明的跨國鐵路。1903年動工，1910年開始營運，至今已有百年歷史。
——之二。昆明滇越鐵路。
我的昆明，不是有過「恐怖攻擊」的城市（不知道和主流比，誰比較恐怖），也遠不是無處不飛花的春城，就是一個飛機直飛會到的城市，一個旅行的出發點和終止點。
我聽過它，不過一心只想著飛奔大理和麗江，沒想過要停泊。但估算一下時間，昆明下飛機後，轉車到大理已經是晚上，所以旅行的第一天還是待在這個我沒什麼概念的地方。
滇越鐵路是抵達昆明那天，才看百度百科，隱隱約約從高中歷史課想起的。不過因為不知道它在哪，也先決定了要去翠湖賞鳥，時間不多，壓下想去的衝動。那天翠湖連帶隔壁的講武堂一待就到傍晚，於是打了D去吃過橋米線，結束一天，前往大理。
計程車上，好奇向司機打聽滇越鐵路，我們駛過一條綠樹參天的道路，我一邊貼著窗戶分心的看著外面，一邊問他，他跟我說要在昆明北站搭車，一天兩班，不過看不到什麼景色。
但我只需要知道還有營運就夠了。一段法國人存在的活歷史，一條跨越永遠神秘邊境的米軌，心中偷偷腦補低低遠遠的汽笛聲，一瞬間腦袋都是黑白的舊式景象，我想著，大理和麗江回來後，我一定要去看看滇越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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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頭刻著「雲南鐵路博物館」 |
雖然知道在中國，舊東西可能被改造得沒什麼味道了。西北的嘉裕關口、江南的水鄉和幾乎只剩「現在」的上海，據說還有安裝了電扶梯的高塔（如果說考量行動不便者，那如何慢慢遍及其他景點？）。不知道滇越鐵路原段是不是也被拆換了，只剩下一般的、沒有太多記憶的火車。
還好有個鐵路博物館，心裡算踏實，要是真沒火車了，還有地方去。
昆明火車北站和昆明火車站距離不遠，我從麗江夜車回昆明火車站後，在站前搭了公車過去，在雙層巴士上，行過寬敞筆直的站前道，晃著晃著就到了。下車後，左右遍尋不著火車站的門面，反而先看到雲南鐵路博物館。
往左邊走，才找到不起眼的昆明北站售票室，兩個高大的拱門，像辦公室那樣鎖著，哈利看到九又四分之三月台的心情該應就是這樣，後來我才知道，原來看到這建築和顏色，就該知道到了。是法式的建築，法式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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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明北站在鐵路博物館旁邊，簡單一個「昆明北站售票室」的板子，沒有大大的站名高掛，就兩個門對外，後來發現這裡好像是後站。從昆明火車站過來，先看到後站。 |
很不確定有沒有開，於是附近問了一下，工作人員都說有，但一副不太可靠的樣子。乾著不確定也沒辦法，確認門外貼的時刻表，10:39開，就跑去隔壁博物館逛了，能不能搭到看緣份吧。那天是禮拜四，人很少，也沒什麼觀光客。自己很奢侈的幾乎獨佔整個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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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拍自雲南鐵路博物館，館內有很多哇好想搭時光機回到過去的照片，滇越邊境是「雲南河口」和「越南老街」。 |
雲南位處中國西南部，地形複雜，基本上是高原，交通不便。為了往來貿易，在滇、藏和川地，人與馬共同翻山越嶺，一腳一踏走出茶馬古道，有著上千年歷史。比起絲路很早就鋪設道路，車行有道，麗江茶馬古道博物館的人員說，一直到本世紀，人們全面改走現代道路，茶馬古道才真的杳無人跡。
因此不難想見滇越鐵路的奇險。滇越鐵路全長854公里，雲南段465公里，又稱滇段。滇段的艱難在於南北高低差1954公尺，還越過三大水系，途經三種氣候帶，為了克服這些，光是滇段就有175座橋梁、155座隧道和3247座涵洞，且將近六成都是彎道。
諺語說：「蛇形的鐵路、船行的火車（我的解讀是車首車尾因為過彎互不相見）、英雄的司機、不怕死的乘客」。
而它的實際意義是，它是雲南第一條鐵路，四面不靠海的雲南，透過越南海防這個港口，與海、與世界有了更密集的接觸，甚至比今日中國許多大城市都還要早擁有現代化設施。
1885年，清法戰爭結束，雙方簽訂《越南條約》，法國得以在越南建築鐵路，且日後清朝如要建鐵路，必須和法國人「商討」。法國當時和其他列強一樣，意欲進入中國，取得越南鐵路權之後，又在隨後的條約取得雲南境內建築鐵路的許可。
鐵路博物館裡有此一說，除了法國不斷擴張的動機，清末有一派改革人士認為，應該「師夷之長以治夷」，而鐵路是當時清朝對抗貧弱體質，向西方學習的的其中一帖藥方。只是不知當時勢力範圍也遍及廣西的法國，當時為何選擇從雲南進入中國？可能是因為某些稀少資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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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國設計師所繪的藍底設計圖，沒想到當時就已經可以這麼精密測量實際山勢了。 |
19世紀末，取得路權後，法國人開始到雲南考察。考察結果有兩條路線，西線因為高低差太大等原因，東線才被採用，而這條鐵路的資金和技術，都來自法國。當時承包這條鐵路建築工程的是「印度支那鐵路建築公司」，是由法國官方和民間組成的組織，他們把路線分段，外包出去給義大利、比利時，西班牙等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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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滇越鐵路為往後雲南聯外，起了很大的價值，但卻和這張照片一樣，人有多渺小，路就有多難走。 |
工程的組織和管理人員大多是西方國家的人，勞工則是中國和越南人，不只雲南本地，還從兩廣、四川、福建、浙江、山東、河北和天津等地招募。這些無名勞工，在艱困危險的環境下，死傷無數。
而最為經典、連接起兩峭壁的「人字橋」，橋長67.15公尺，谷深有百米，其設計師是法國人。造橋順序是先在兩邊崖壁置入球型的支撐點，然後互相往中間放鋼架直到碰頭，形成人字，卡成一個支點，才在上面鋪設軌道。這些建材都是由苦力扛上去，沒有任何大型機具協助，1907年3月10日開工，1908年12月6日才完成。
這樣用血汗打造出的滇越鐵路，無怪乎它與蘇伊士運河和巴拿馬運河，一同被當時《泰晤士報》評為「世界三大工程奇蹟」。滇越鐵路完工後，結算總費用為1.58億法郎。
它完成於列強攻城掠地之時，日後也壟罩在二十世紀前半葉的煙硝中，擔心敵軍沿著鐵路進入中國，所以先行毀壞。所幸人字橋得到保存，所有零件都沒有更換過，用了百年，以八百人死亡作為代價，既已成局，妥善待之就是最好的補償吧。
而能在準備飛回南京的最後一天，順利的溜進時間裂縫裡，見上它一面，又是何等幸運。
我搭10:39從昆明北站發車，到石咀站返回的班次，一天只有一班走這個路線。提早很多去等車，怕一個閃失錯過了。一般在中國搭火車，前面檢查繁雜耗時，這次只要過包安檢就好，先上車再補票。
我不是特別鐵道控，不過搭這台車真是太有感覺了；白天沒有開燈，光線從窗戶自然地進來，綠色長皮椅椅背與頭齊平，一條可以坐兩人，兩條相對，中間一塊突出來的小桌板；好幾對阿公阿嬤帶十幾二十個小蘿蔔頭，或把他們抱著，或把他們放在桌上，或是放任他們在車廂竄來竄去，有些很快成為朋友，一張桌他們就對坐著，衝著打鬧。
全部才三、四節車廂，車次人員卻也不少，大多是中年人了，我記得有四、五位。賣票的站務員來了，她就這樣把車廂全走一遍，手寫車票給乘客，去程一張，回程一張，才兩塊人民幣。這樣的票價和綠皮車，是我們在嘉峪關要去鏡鐵山看七一冰川時才有的，西北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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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今還對這個小子有印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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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眼，心情不太好睥睨我，第二眼，終於對我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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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1月，這張原本要和文字一起翻牆過去放在臉書的，可惜沒有成功，前陣子SD卡又讀不出來，都把它忘了，直到買讀卡機看到後，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嗚嗚（手機拍的唷） |
我們一路向西南，沿途停靠兩站，第三站到石咀稍停。因為是米軌，所以非常非常非常的慢，雲南十八怪之一，火車不比汽車快，是典型綠皮車的速度。已經夠慢的火車，到了菜市場、平交道，就會發出汽笛聲，放得更慢，大家都停下手邊的工作，抬頭看火車緩緩經過；看起來是當地的臉蛋，卻也還是寫滿好奇，有的拿起手機拍照，彷彿初次見到。
計程車司機說得對，旁邊確實沒有什麼風光，常常只能看到別人家的背面，但在一月的高原上還能偶爾看到鮮豔的花兒，於是你也讀懂了春城。別的火車開得太快了，所以在這條鐵路上，可以慢慢瀏覽外面寫著「鳴」之類的專屬於火車的標語，不無鐵道小教室的感覺。城裡人的好奇，也算是美好的景緻吧。
才12公里的路，到石咀已經是11點半。停車大家下來，其實沒有真正的月台，大家是直接下到地面的，昆明人可能對鐵路情有獨鍾，有不少人在石咀站的鐵軌散步，反正很多條，就坐在鐵軌上，等火車到來。
全部乘客下車後，我才確定整列只有我一個年輕人，其他都是老人帶小小孩出來放風。我問列車阿姨，車會停多久？怕耽擱去機場的時間，她說十幾分鐘，車頭換個方向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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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火車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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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火車頭。雖然動作很慢，距離很近，可以用口頭指揮，不會有什麼出錯，但他們還是用專門的旗幟，打著火車界的密碼，這樣的遵守，這樣的古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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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大叔在作最後連接處的檢查，可以這麼近距離看換火車頭，超新鮮 |
列車阿姨跟我說，昆明北站就是當年的昆明站，後來看行腳節目才發現其實昆明南站才是，不過因為機場的興建，很多鐵路路線都被改過了，那個昆明南站也被拆了。還有滇越鐵路的客運在2003年曾經停駛，只留貨運，近年為了車站人員載送，猜想一部分也為了從小搭車的市民和遊客吧，2008年恢復了「昆明北—石咀」和「昆明北—王家營」兩條載客。
「昆明北—王家營」這條路線一天有兩班來回，據說真的有市民靠搭火車去市區賣菜餬口，分別是：
昆明北 王家營
7:20 → 8:39
10:39 ← 9:39
昆明北 王家營
17:20 → 18:28
20:07 ← 19:00
回來看地圖才知道，昆明北到王家營段才是滇越當年走過的路線，昆明北到石咀則是延長的新增路線。但這些後話，其實也不減乘過滇越鐵路的美好認知，覺得自己搭過比較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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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沒什麼事做的列車人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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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城的花 |
中國人在1958年的時候，給滇越鐵路另一個名稱，叫作「昆河鐵路」，有點把路權奪回來的味道，從昆明到河口，政治權力由昆明中心往外輻散，而非一條起站是越南海防，修築過來，昆明為止的列強鐵路。
它的意義不斷轉變，從殖民拓張的掠奪，到貨運人員輸送，把新文明帶進去，到現在觀光為主，其實也不用太過傷感吧？這些打完，我都想繼續往下探尋了，聽說越南段還在載客呢！
火車，就是大夥人有著不同的目的，不過互捎一段。人和人捎一段，人和車也捎一段，彼此有意無意、打量打量，稍稍曖昧。所以令人著迷吧？你說呢？
更多（小鮮肉）影像請到flickr：昆明．血汗後的百年滇越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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