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比起整齊優雅的民國高官高檔住宅梅園新村，破瓦殘磚的漢府新村才是真正現下的中國

那天是南京大屠殺77周年紀念日，與永瑜同行，去了南京大屠殺紀念典禮現場周圍，當天紀念館不對外開放，於是我們待了下就去周恩來圖書館，看向國際邀請的南京大屠殺設計海報。

下了西安門地鐵站，路上我們經過被南京青奧施工圍牆圍起來的工地，往裡面看才發現是徵收區。我想起來她跟我說，希望我好好當一名記者，這些故事需要被大家知道，很難啊我跟她說。

紅色寺廟的建築是毗盧寺。

在台灣訪問過三個徵收案，想知道南京和台灣有什麼相同與不同，於是我問永瑜要不要到裡面看看。

一進去，看到梅園幼稚園，很好奇還有沒有小孩子上學，在外面研究了一陣子。拍了拍照，有位女人走出來，看起來像老師，滿熱情接待我們，問我們怎麼會來，我們說是交換學生，問了她是這裡的老師嗎？她說是工作人員，解釋這間幼稚園已經搬去別處，還問我們要不要進去坐坐，聊天。

直到我看到牆上貼著「漢府新村房屋徵收指揮部」，覺得自己像是被背叛了，難怪我們是學生她就鬆了口氣，難怪說是工作人員，好險我不是背著相機的記者。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假如不是我潛意識的敵對，我可能也感受不到她的防備。

走在滿是前主人物品和垃圾的土壤上，他們的公事包、浴室的磁磚、不知道物主有沒有選擇權而被遺落在此的黑皮鞋，它們無力再發出慨歎。

高高的綠樹，於是這裡不至於太荒蕪；旁邊幾戶紅色磚瓦人家維持著好像身邊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即便每天看著這個衝突的景象進出，還是把電動摩托車停在家門前；就算回自家門前，必須經過好幾間被拆得一蹋糊塗的鄰居家，還是住了下來，這裡看來暫時還有生命力。

紅布條「早走早得益，遲走必吃虧」，才知道徵收有早遷獎勵。

漢府新村35號，1975年建成的8.9坪磚木結構房屋，屋主：胡先生

• 2012年11月1日，南京市玄武區發展和改革局訂定實施「玄武區漢府新村地塊環境綜合整治項目」（政府確定要開發。照慣例，除非有媒體報導，不然居民通常還被蒙在鼓裡）

• 2013年10月16日，公示《漢府新村地塊環境綜合整治項目房屋徵收補償實施方案》，受徵收人可選擇貨幣補償或產權調換，並開立房屋徵收與補償專項存款帳戶。（政府著手開發）

• 　　　 11月14日《南京市玄武區人民政府房屋徵收決定》，確定徵收範圍。算了一算，胡先生的家一坪大約3萬7967台幣（5塊算），可以在法定期限內，申請重新評估。（確定徵收標的）

• 2014年6月20日，因為胡先生和徵收辦公室沒有達成補償簽約協定，所以政府又頒布《南京市玄武區人民政府徵收補償決定書》，意義是更高層級干預徵收。這裡面寫到，除了原本房屋補償費，另還有搬遷補助費、臨時安置費、其他補助費和室內裝飾裝修補償費用共9萬9785台幣（5塊算）。如果要以屋換屋，政府給胡先生的是離原住宅30分鐘車程遠的江寧區26.8坪公寓房，離捷運還滿遠。這次明說15日內，胡先生必須選擇一個方案，辦妥手續，並且要騰空房屋，搬遷完畢。如果逾期，政府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胡先生還是沒有動作。

• 　　　7月11日，政府發出《催告書》，要求收到3天內辦妥上述手續，不然也要和上次威脅一樣，強制執行。胡先生一樣沒有動作。所以政府真的向人民法院申請先予執行。人民法院著手調查，也請兩造出來協調，但「雙方意見差距過大，協調無果。」

• 　　　10月20日，人民法院《行政裁決書》出爐。法院認為，這個項目是南京市重點建設，如果不快快進行的話，有損國家利益、公共利益或是他人合法權益，會造成不可彌補的損失。況且，政府已經很有誠意要補償，也把周轉用房備妥，沒有嚴重違法和明顯不公正的情況。於是，就按照《最高人民法院關於辦理申請人民法院強制執行國有土地上房屋徵收補償決定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好長...= =）》裁示：准予先予執行（拆屋）。

整理至此，讓我驚愕的是，房屋所有權者的資料全部都被貼在「漢府新村地塊環境綜合整治房屋徵收公開欄」上，足具房屋所有權者的全名、出生年月日、種族，和身分證字號，還真的很公開。但不知道是誰所為。

胡先生若要在附近地段買房，以單坪價格來看，他拿到的補償金約是最便宜那間的兩倍，但是因為他們家的地坪小，那間最便宜的房子又是他家兩倍，胡先生還是得多準備錢來補（指的是50萬台幣以內）。

整個徵收的流程，到我們當時看到，大約兩年，其實我不知道胡先生這間是不是法院判決後，就真的馬上拆了，當時沒有特別去找。不知道的還有胡先生和政府之間的斡旋手續，是否讓胡先生覺得有喘息思考的時間，覺得被尊重？兩方的想法差距又有多遠？

就胡先生的案例，確定徵收的時間點，到第一次強性要求做出決定，約莫七個月的時間。以實際損失補償來看，政府的補償金並沒有太多可以挑剔，只是實際上要住在老家附近，還是有問題，而且是一個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問題，這問題有人逼你面對。而難以被估量的精神補償，就真的誰也說不準，也是房屋土地徵收一直都碰到的難題。究竟你的情感值多少錢？

靠近紅磚屋，發現裡面有人，我和永瑜在外面問，回答的是一名男子，下午的房間裡沒有開燈，他看著報紙，和我們有一搭沒一搭。

他說，「政府只是嚇我們而已，還沒有簽約，不具法律效益，要簽了才能拆的。」而且，也不會停水電。我問他如果搬家離這遠嗎？他說不遠。還沒談好價錢，所以他不簽。

他還跟我說，「政府說徵收是要蓋學校，但我覺得政府會拿來蓋停車場，旁邊有百貨公司。」蓋學校，可以；拿去作停車場，不願。

回台灣後，我看了南京市玄武區住房和建設局的公開資訊，其中一篇寫到要抓緊時間趕快推進，「梅园片区汉府新村地块已完成搬迁143户，目前仅剩1户居民，且已具备强制执行条件。」這是前不久的消息。

我不知道的是，那位先生哪裡來的自信可以對抗這個政府？

我不知道的，還有我哪裡來的結論，想說看哪，共產國家沒給人斷水電的呢，豈知道簡單的一段簡體字就把我打醒。



額外影像請到flickr：南京漢府新村徵收殘景